15
久違的家門。
建築物四周充滿了黑色且沉重的佈置,明明代替自己成為「兒子」的人已經死了半個月,葬禮卻看似還在舉辦著。守衛在自己離家後的這些年內好像換了一批,所以不認識他,要趕他們走也是不意外的──但以前挺照顧人的老管家發現了他,說要悄悄地把他們從後門帶進去。
可是鏡烏拒絕了,揮著手說他在外面等就好……
跟在老管家的後面走,他忍不住好奇張望了下。屋裡沒什麼變,只是看起來就像喪禮會場──且沒有自己在這生活過的痕跡。
這是當然的吧。自己走後所有留下的一切都被抹消了,連死者都不如,大概連想起來都不被允許吧。
望向牆上的一幅畫,主角是自己沒見過的少年。
「斐蘭少爺在看那孩子嗎?」
老管家沙啞的聲音傳來,他點頭,輕輕應聲。「那孩子比您小一歲。長得雖討喜,可是太常鬧事了,偏偏老爺又很寵他,把所有惹出的事都壓下了,但……」老管家停了下來,他也停下腳步,「如您所見,報應還是來了。」
「……管家爺爺,別再叫我、少爺了……我已經不是了。」
「儘管老爺不接受,但我們這些下人可全都看在眼裡。不論經過多少年,您仍是那個乖巧的斐蘭少爺。」
看著老人爬滿皺紋的臉露出和藹的笑容,感受到溫暖的斐蘭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好點點頭。
「那斐蘭少爺,我在這兒等您。」
他仍是點頭,轉身推開了左側的門,屏息進入。
門在後頭關上,發出慣有的沉重聲響。
房內的男人沒有回頭,一直背對著他,連說話也沒有。
過了會,那人長長嘆了口氣:「回來做什麼,想說替代品死了自己就能回到原本的身份嗎?」
惡意。遷怒。完全沒變。
「不……」
「就算你體內流著我的血,甚至跪下來求我,我也不會讓你恢復兒子的身份!」
抱持著高傲的惡意,男人──父親這麼說。
「我,知道的……您從沒把我當兒子看……」眼瞼低垂,斐蘭輕咬下唇,「您送我去上學只是不想看到我,並不是如您對我所說為了別讓人看不起大少爺而該去學點東西……甚至對外說我是從某個家道中落的朋友那過繼來的孩子,真正的獨子體弱多病只能關在房間中……」
記憶裡不曾有父親叫過他名字的時候,一次也沒有。對父親來說,他是可有可無、最好沒有的存在。
「所以呢?你最後還不是逃了,枉費我養你那麼久,早知道一出生就把你掐死,省得白花那些錢在你身上。不過我真感謝讓你萌生離家念頭的那個人,要不燃誰曉得何時你才會從這世界消失。」
男人尚未轉過身,仍背對著他。連看一眼也不願意嗎。可是男人的嗓音有些沙啞,似乎是因為哭了很久的緣故……
「為什麼死的是那孩子而不是你呢?」
埋怨、不甘、悲憤──他從那句話中清楚感受到對方的情感,心因此抽了下。明明並不是羅蘭他們,卻仍感覺得到在句子中的情緒,然後被名為悲傷的海淹沒。
「去問命運啊。」
一個中性且好聽的聲音說著,語調愉快地上揚,男人因此嚇了一跳,抬起頭來尋找聲音的來源。
喀答。紫色的身影憑空出現,踩翻了桌上的相框,隨之傳來男人的驚慌的怪叫。
「哎呀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嗎?我以為是甚麼骯髒的垃圾呢!」從容的微笑、往後跳下書桌,鏡烏來到兩人中間。明明是故意的,斐蘭心想,卻被突然看向他的雙眼嚇得抖了下。都忘了眼前的人能夠讀心。
「你、你是什麼人?竟敢對死者不敬!神不會原諒你的!」男人憤怒地看著兇手,指向對方的手氣得發抖。
「喔,那又怎樣?我幹嘛要得到神的原諒?幹嘛對死物尊敬?他是我的誰?什麼也不是嘛!說到底他會死還不是因為仗著養父怎樣都會幫忙而不斷挑起爭端,最後被仇家雇來的槍手殺了。哎呀嗚呼哀哉,自作自受就是如此吧,看哪看哪!害養子慘死的原因中,有一條是緊緊纏繞在你身上的喔,大老爺。」刻意半捂著嘴發笑,鏡烏瞇起眼,表示輕蔑。
男人果然無法反駁,或許是事實被狠狠掀開的關係,又或是鏡烏這種個性令他苦手。
「話說怎麼沒見到您夫人呢?呵呵我都忘了呢,因為生出你不滿意的孩子,所以在經過幾年的責難後崩潰病倒了吧。啊啊真是可憐,身為人母卻無法碰觸懷胎十月的骨肉,只能放著他被丈夫無情地對待,束手無策。」
尖銳的字句如針,紛紛刺進了指甲縫,雖不致死,卻足夠痛到生不如死。男人大步地走了過來,穿過鏡烏身旁,停在斐蘭面前高高抬起手,往露出的左臉頰打了下去。
「是你說的吧!你這垃圾!到底想讓我們家丟臉到什麼時候?」他氣呼呼的說著,再次抬手準備打下第二個巴掌,卻動彈不得。
「你可愛的乖兒子除了喪禮的事外,可從沒提過家裡的那些事唷!」俊美的臉微笑,更用力捉住男人的手,使其發出駭人的聲響,「剛剛說的全都是你『攤在我面前』給我看的呢!為何不給洩密的自己賞一巴掌呢?嗯、我知道了,你想藉著讓孩子痛苦來加深印象,好讓他到死都抱著愧疚,永遠記得你。嘖嘖、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我可不允許一個步入中年的普通男人跟我一樣用,真討厭。」
斐蘭查覺到鏡烏釋出的殺意如蟻蟲般爬了過來,於是拼命對著那人搖頭,想擠出話來。
鏡烏哼出鼻息,無奈地鬆手把男人往後一推,「感覺如何,被你捨棄的兒子還替你求情,多麼賺人熱淚,很孝順吧!」
「我才不屑!他這醜八怪去死才是對我孝順!」男人痛苦地吼著,右手貌似已脫臼,「你到底是什麼人!殺手嗎?還是小偷!」
「以上皆否。本大爺嘛,算是一種創世主吧。嘛、總之不是人類就對了。」
是神又是魔,互相矛盾的存在。
「如果你不要兒子了,那我就收下他囉!」他走到斐蘭身邊,親暱地摟住肩膀,並伸出舌頭輕舔因被打而有些紅腫的臉,「真搞不懂你們,他明明就這麼可愛。還是說你們都喜歡把他放置呢?不行喔不行,只有我才能這麼做哪!」
「那種醜八怪哪裡值──」
「在說人之前請好好照照鏡子,廢.物!」
鏡烏放開了他,再次咄咄逼人地面對氣到說不出話來的男人。因為能讀心,所以出自那張嘴的言語都是充滿計算過的惡意,直朝個個脆弱點而去,準確命中。這比心臟被刺穿還要痛苦難耐,全部被掀開的傷疤是如此地難堪,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,若連續接受將會使人崩潰。
「說穿了,你口口聲聲說他丟盡家族的面子,但其實怕丟臉的是你。為了尊嚴和垃圾般的門面,死也不承認獨子的存在,甚至為此寧願領養個能看卻與家族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孩。」
最後一擊打落,男人臉色蒼白,全身發抖:「不、不是的!別再說了!」
俊美的九尾狐嘴角漾出充滿勝利的微笑,喉嚨中發出似笑非笑的聲音。
腰部在此時被從後抱住,他低頭,發現是把臉埋在他背中的斐蘭。
「可、以了……拜託,停手,父親他,會壞的……」
本以為對方不用到力量就很安全,但他疏忽了人類的話語很可怕這點──尤其從九尾狐的口中吐出來時,更是真正能導向死亡的惡言。
鏡烏沒有回答,鬆開他的手就正大光明從們走了出去,在走廊上留下極為清楚,鞋跟刻意敲擊地面的規律聲響。老管家站在門外不遠處,一頭霧水。
「你……你這賤人……」
在他轉身要離開時,背後跪在地上、狼狽的男人這麼說:「竟然把自己賣給惡魔、啊哈哈也對!你那種臉能夠接受的也只有惡魔了吧!你就像個妓女討好他直到死去、靈魂被打入地獄為止吧!」
確切地,心底升起了悲傷──以及對男人的憐憫。回過頭,男人的樣子在此時變得像書上的惡魔般可怕,一直對他罵著不堪入耳的話,如喪家犬般亂吠。
「……父親,我不會回來了,但在您過世時我會回來,送行的。」
「誰要你烏鴉嘴!我沒你這兒子!更不會留給你半點甜頭吃的!」
「不,我不會拿您的錢。」步向走廊,最後在外頭輕輕一鞠躬──即使從裡頭傳來的仍是難聽的話語。妓女娼婦賤人母狗,朝他洩恨的單詞開始轉變了。
鏡烏在走廊盡頭朝他張開雙臂,漂亮的唇蠕動,彷彿說了什麼──
我們走吧。
久違的家門。
建築物四周充滿了黑色且沉重的佈置,明明代替自己成為「兒子」的人已經死了半個月,葬禮卻看似還在舉辦著。守衛在自己離家後的這些年內好像換了一批,所以不認識他,要趕他們走也是不意外的──但以前挺照顧人的老管家發現了他,說要悄悄地把他們從後門帶進去。
可是鏡烏拒絕了,揮著手說他在外面等就好……
跟在老管家的後面走,他忍不住好奇張望了下。屋裡沒什麼變,只是看起來就像喪禮會場──且沒有自己在這生活過的痕跡。
這是當然的吧。自己走後所有留下的一切都被抹消了,連死者都不如,大概連想起來都不被允許吧。
望向牆上的一幅畫,主角是自己沒見過的少年。
「斐蘭少爺在看那孩子嗎?」
老管家沙啞的聲音傳來,他點頭,輕輕應聲。「那孩子比您小一歲。長得雖討喜,可是太常鬧事了,偏偏老爺又很寵他,把所有惹出的事都壓下了,但……」老管家停了下來,他也停下腳步,「如您所見,報應還是來了。」
「……管家爺爺,別再叫我、少爺了……我已經不是了。」
「儘管老爺不接受,但我們這些下人可全都看在眼裡。不論經過多少年,您仍是那個乖巧的斐蘭少爺。」
看著老人爬滿皺紋的臉露出和藹的笑容,感受到溫暖的斐蘭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好點點頭。
「那斐蘭少爺,我在這兒等您。」
他仍是點頭,轉身推開了左側的門,屏息進入。
門在後頭關上,發出慣有的沉重聲響。
房內的男人沒有回頭,一直背對著他,連說話也沒有。
過了會,那人長長嘆了口氣:「回來做什麼,想說替代品死了自己就能回到原本的身份嗎?」
惡意。遷怒。完全沒變。
「不……」
「就算你體內流著我的血,甚至跪下來求我,我也不會讓你恢復兒子的身份!」
抱持著高傲的惡意,男人──父親這麼說。
「我,知道的……您從沒把我當兒子看……」眼瞼低垂,斐蘭輕咬下唇,「您送我去上學只是不想看到我,並不是如您對我所說為了別讓人看不起大少爺而該去學點東西……甚至對外說我是從某個家道中落的朋友那過繼來的孩子,真正的獨子體弱多病只能關在房間中……」
記憶裡不曾有父親叫過他名字的時候,一次也沒有。對父親來說,他是可有可無、最好沒有的存在。
「所以呢?你最後還不是逃了,枉費我養你那麼久,早知道一出生就把你掐死,省得白花那些錢在你身上。不過我真感謝讓你萌生離家念頭的那個人,要不燃誰曉得何時你才會從這世界消失。」
男人尚未轉過身,仍背對著他。連看一眼也不願意嗎。可是男人的嗓音有些沙啞,似乎是因為哭了很久的緣故……
「為什麼死的是那孩子而不是你呢?」
埋怨、不甘、悲憤──他從那句話中清楚感受到對方的情感,心因此抽了下。明明並不是羅蘭他們,卻仍感覺得到在句子中的情緒,然後被名為悲傷的海淹沒。
「去問命運啊。」
一個中性且好聽的聲音說著,語調愉快地上揚,男人因此嚇了一跳,抬起頭來尋找聲音的來源。
喀答。紫色的身影憑空出現,踩翻了桌上的相框,隨之傳來男人的驚慌的怪叫。
「哎呀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嗎?我以為是甚麼骯髒的垃圾呢!」從容的微笑、往後跳下書桌,鏡烏來到兩人中間。明明是故意的,斐蘭心想,卻被突然看向他的雙眼嚇得抖了下。都忘了眼前的人能夠讀心。
「你、你是什麼人?竟敢對死者不敬!神不會原諒你的!」男人憤怒地看著兇手,指向對方的手氣得發抖。
「喔,那又怎樣?我幹嘛要得到神的原諒?幹嘛對死物尊敬?他是我的誰?什麼也不是嘛!說到底他會死還不是因為仗著養父怎樣都會幫忙而不斷挑起爭端,最後被仇家雇來的槍手殺了。哎呀嗚呼哀哉,自作自受就是如此吧,看哪看哪!害養子慘死的原因中,有一條是緊緊纏繞在你身上的喔,大老爺。」刻意半捂著嘴發笑,鏡烏瞇起眼,表示輕蔑。
男人果然無法反駁,或許是事實被狠狠掀開的關係,又或是鏡烏這種個性令他苦手。
「話說怎麼沒見到您夫人呢?呵呵我都忘了呢,因為生出你不滿意的孩子,所以在經過幾年的責難後崩潰病倒了吧。啊啊真是可憐,身為人母卻無法碰觸懷胎十月的骨肉,只能放著他被丈夫無情地對待,束手無策。」
尖銳的字句如針,紛紛刺進了指甲縫,雖不致死,卻足夠痛到生不如死。男人大步地走了過來,穿過鏡烏身旁,停在斐蘭面前高高抬起手,往露出的左臉頰打了下去。
「是你說的吧!你這垃圾!到底想讓我們家丟臉到什麼時候?」他氣呼呼的說著,再次抬手準備打下第二個巴掌,卻動彈不得。
「你可愛的乖兒子除了喪禮的事外,可從沒提過家裡的那些事唷!」俊美的臉微笑,更用力捉住男人的手,使其發出駭人的聲響,「剛剛說的全都是你『攤在我面前』給我看的呢!為何不給洩密的自己賞一巴掌呢?嗯、我知道了,你想藉著讓孩子痛苦來加深印象,好讓他到死都抱著愧疚,永遠記得你。嘖嘖、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我可不允許一個步入中年的普通男人跟我一樣用,真討厭。」
斐蘭查覺到鏡烏釋出的殺意如蟻蟲般爬了過來,於是拼命對著那人搖頭,想擠出話來。
鏡烏哼出鼻息,無奈地鬆手把男人往後一推,「感覺如何,被你捨棄的兒子還替你求情,多麼賺人熱淚,很孝順吧!」
「我才不屑!他這醜八怪去死才是對我孝順!」男人痛苦地吼著,右手貌似已脫臼,「你到底是什麼人!殺手嗎?還是小偷!」
「以上皆否。本大爺嘛,算是一種創世主吧。嘛、總之不是人類就對了。」
是神又是魔,互相矛盾的存在。
「如果你不要兒子了,那我就收下他囉!」他走到斐蘭身邊,親暱地摟住肩膀,並伸出舌頭輕舔因被打而有些紅腫的臉,「真搞不懂你們,他明明就這麼可愛。還是說你們都喜歡把他放置呢?不行喔不行,只有我才能這麼做哪!」
「那種醜八怪哪裡值──」
「在說人之前請好好照照鏡子,廢.物!」
鏡烏放開了他,再次咄咄逼人地面對氣到說不出話來的男人。因為能讀心,所以出自那張嘴的言語都是充滿計算過的惡意,直朝個個脆弱點而去,準確命中。這比心臟被刺穿還要痛苦難耐,全部被掀開的傷疤是如此地難堪,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,若連續接受將會使人崩潰。
「說穿了,你口口聲聲說他丟盡家族的面子,但其實怕丟臉的是你。為了尊嚴和垃圾般的門面,死也不承認獨子的存在,甚至為此寧願領養個能看卻與家族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孩。」
最後一擊打落,男人臉色蒼白,全身發抖:「不、不是的!別再說了!」
俊美的九尾狐嘴角漾出充滿勝利的微笑,喉嚨中發出似笑非笑的聲音。
腰部在此時被從後抱住,他低頭,發現是把臉埋在他背中的斐蘭。
「可、以了……拜託,停手,父親他,會壞的……」
本以為對方不用到力量就很安全,但他疏忽了人類的話語很可怕這點──尤其從九尾狐的口中吐出來時,更是真正能導向死亡的惡言。
鏡烏沒有回答,鬆開他的手就正大光明從們走了出去,在走廊上留下極為清楚,鞋跟刻意敲擊地面的規律聲響。老管家站在門外不遠處,一頭霧水。
「你……你這賤人……」
在他轉身要離開時,背後跪在地上、狼狽的男人這麼說:「竟然把自己賣給惡魔、啊哈哈也對!你那種臉能夠接受的也只有惡魔了吧!你就像個妓女討好他直到死去、靈魂被打入地獄為止吧!」
確切地,心底升起了悲傷──以及對男人的憐憫。回過頭,男人的樣子在此時變得像書上的惡魔般可怕,一直對他罵著不堪入耳的話,如喪家犬般亂吠。
「……父親,我不會回來了,但在您過世時我會回來,送行的。」
「誰要你烏鴉嘴!我沒你這兒子!更不會留給你半點甜頭吃的!」
「不,我不會拿您的錢。」步向走廊,最後在外頭輕輕一鞠躬──即使從裡頭傳來的仍是難聽的話語。妓女娼婦賤人母狗,朝他洩恨的單詞開始轉變了。
鏡烏在走廊盡頭朝他張開雙臂,漂亮的唇蠕動,彷彿說了什麼──
我們走吧。